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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我要你听母亲的声音， 我不用我自己的柔情—— 看她颤巍巍的挣扎上泰山之巅！ 一阵一阵的 突起的浓烟， 遮蔽了她的无主苍白的脸！ 她颤抖， 她涕泪涟涟。 她仓皇拄杖，哀唤着海外的儿女； 她只见那茫茫东海上 无情的天压着水 水卷着天！ “归来罢，儿啊！ 看你家里火光冲天！ 你看弟兄的血肉，染的遍地腥膻！ 归来罢，儿啊！ 你老弱的娘 哪敢惹下什么怨愆？ 可奈那强邻暴客 到你家来， 东冲西突 随他的便， 他欺凌孤寡，不住的烹煎！ “归来罢，儿啊！ 你娘还活得了几多年？ 这古旧的房屋我有甚留连？ 只为的是强邻欲壑难填， 只怕的是我海外的儿们 将来—— 还不如那翩翩的归燕， 能投到你宗祖的堂前！ “归来罢，儿啊！ 先把娘的千冤万屈， 仔细的告诉了你的友朋 你再招聚你的弟兄们， 尖锐的箭， 安上了弦！ 束上腰带， 跨上鞍鞯！ 用着齐整激昂的飞步， 来奔向这高举的烽烟！ “归来罢，儿啊！ 你娘横竖是活不了几多年。 拼死也要守住我儿女的园田！ 儿呵，你到来时节， 门墙之内： 血潮正涌， 血花正妍！ 你先杀散了那叫嚣的暴客， 再收你娘的尸骨在堂楼边！ ……………………… …………………” 我爱，归来罢，我爱！ 我不用我自己的柔情── 你听泰山的乱石惊鸣， 你听东海的狂涛怒生！ 我爱，归来罢，我爱！ 我不用我自己的柔情， 我爱，归来罢，我爱！ 我要你听母亲的哀音！ 一九二八年五月九日夜 冰心在五四以后的大多数作品，都是以我国知识分子家庭中的母爱为其主要写作主题的。这一首写于1928年的诗，仍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写了对海外游子的丁宁。但是这首诗所包含的深沉的思想内容，却远远超出了一般母爱的范畴，它是和面临着生死存亡考验的祖国的命运紧紧地扣合一起的。 为了使自己的祖国，免受“强邻暴客”的欺凌，诗中的义愤填膺的母亲，高扬着那种“我以我血荐轩辕”的高昂的激情，似乎已把什么都豁出去了，“门墙之内／血潮正涌／血花正妍，”在侵略者的面前，母亲是勇敢的，“横竖是活不了几多年，／拼死也要守住我儿女的园田！”母亲唱的是一曲中华民族的正气歌，表达了一种宁死不屈的抗争精神。 “你听泰山的乱石惊鸣／你听东海的狂涛怒生！”诗句如此激昂慷慨，诗句如此动魄惊心，这在以如水柔情显示其独特风格的冰心的诗作中，是绝无仅有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冰心这首诗，写在日寇虎视眈眈，大举侵华的“九一八”事件的前夜。从这首诗里，你也可以具体的感受到，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英雄的民族，是一个不可征服的民族，在每一个不愿做奴隶的中国人民的胸膛里，都埋藏着一个侵略者的坟墓。 诗的第一节，就突出地推出了一个“颤巍巍的挣扎上泰山之巅”的崇高母亲的形象。“一阵一阵的／突起的浓烟／遮蔽了她的无主苍白的脸。”这若隐若现的母亲形象的出现，手法是很有些浪漫主义的。 母亲喘息着，颤抖着，拄着拐杖，望着“天压着水／水卷着天”的“茫茫东海”，发出了声声的呼唤，远在海天之外的儿女们，能听到母亲这种“涕泪涟涟”的呼唤吗？母亲的声音，太悲凉了，太高昂了，像掀起在东海的滔天的巨浪，一声声振撼着每个海外儿女的心，预示着一场为保卫家乡保卫祖国而战的暴风雨，马上就要在祖国的山河大地上掀起。 这一首诗，在结构上，不再是“春水”“繁星”式的，它像一排排滚滚而来的感情的浪涛，一浪高过了一浪。 一浪高过了一浪，诗人是以悲凉激越的感情，来推进诗的情节的。 我们的母亲，从巍巍的泰山之顶所发出的一声声极具有象征意义的呼唤，极大的振撼着每个海外儿女的心！ “归来吧，儿啊”，你快来看看“火光冲天”的祖国！ “归来吧，儿啊”，你快来看看“遍地腥膻”的祖国！ “归来吧，儿啊”，你快来看看“强邻暴客”，“东冲西突”， “欺凌孤寡”的祖国！ “归来吧，儿啊，”这是你箭上弦，刀出鞘，用“齐整激昂的飞步”，“高举”起“烽烟”的时候了！ “归来吧，儿啊”，这是你“杀散”“叫嚣的暴客”，“在堂楼边”“再收你娘的尸骨”的时候了！…… 这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在祖国存亡绝续的关头，以拼死的决心，以非凡的勇气，向远处海外的儿女所发出的一声声保卫祖国、保卫家乡的庄严的呼唤。 这一首文情并茂的诗，完全可以和当时逐渐响遍祖国大地的《义勇军进行曲》《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大刀进行曲》等著名抗战歌曲，放到一起来念，放到一起来唱。 冰心的散文集《寄小读者》发表之后，在五四以后的国内外文坛，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因为那字字句句，都是用一个大姐姐的热烈真挚的爱心写成的。 而冰心的这一首风格卓异的诗，却一改过去冰心诗文的柔情婉转，而变得有些激昂慷慨了。诗人的的胸襟，诗中的境界，亦远比以前拓宽了许多，之所以在这一首诗中，会产生一种在诗风上与语言风格上的突变，我以为这不能不归结为，是我们这个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伟大的时代，深深地感染了教育了冰心，使她才有可能以难以抑制的激情，写出如此动人心魄的诗来。 但，冰心毕竟还是冰心，我们在诗的结尾段，依然可以读到诗人冰心的柔情婉转的影子： “我爱，归来吧，我爱！ 我不用我自己的柔情， 我爱，归来吧，我爱！ 我要你听母亲的哀音！” “我爱，归来吧，我爱！”像一根十分纤细的爱的琴弦，贯串全诗，进行着反复的咏叹。使每一个读完全诗的人，都能亲切地感受到诗人的感情的脉搏。 冰心的这首诗，写得很富有节奏感，可以说是一韵到底的。在词句的排列组合上，很讲究一种形式上的美。如“天压着水／水卷着天”；“束上腰带／跨上鞍鞯”；“血潮正涌”、“血花正妍”；“你听泰山的乱石惊鸣”，“你听东海的狂涛怒生”，等等，写得都很对称，很工整。可以想见，冰心在写作这一首颇富激情的新诗的时候，她并没有让她的感情的野马狂飞乱蹦，而是有所克制的，她的诗，写得齐中有变，变中有齐，曾经狠下过一番修剪的工夫，使我们读起来，能够感受到一种整齐匀称的美。 对于本诗的形式和内容上的完美，有没有使人感到遗憾的地方呢？反复诵读全诗，我觉得诗的结尾，还是显得有点儿匆忙，和整首诗的波澜壮阔的气势，似乎不太相称。 （圣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