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像火把, 你的眼像波涛, 你的言语如石头, 怎能使我忘记呢? 你飞渡洞庭湖, 你飞渡扬子江; 你要建红色的天国在地上! 地上是荆棘呀, 地上是狐兔呀, 地上是行尸呀; 你将为一把快刀, 披荆斩棘的快刀! 你将为一声狮子吼, 狐兔们被靡奔走! 你将为春雷一震, 让行尸们惊醒! 我爱看你的骑马, 在尘土里驰骋—— 一会儿,不见踪影! 我爱看你的手杖, 那铁的铁的手杖; 它有颜色,有斤两,有铮铮的声响! 我想你是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 要吹倒那不能摇憾的黄金的王宫! 那黄金的王宫! 呜……吹呀! 去年一个夏天大早我见着你: 你何其憔悴呢? 你的眼还涩着, 你的发太长了! 但你的血的热加倍地熏灼着! 双在灰泥里辗转的我, 仿佛被焙炙着一般!—— 你如郁烈的雪茄烟, 你如酽酽的白兰地, 你如通红通红的辣椒, 我怎能忘记你呢? 1924年4月15日宁波作 或许是好友A.S.的一封来信勾起了诗人的情思与灵感,素性平和舒缓的朱自清竟也唱出一首奔腾、激越的歌。那热烈的赞誉,那由衷的称颂,那倾心的神往,那真挚的关切,那诚恳的自惭,俨然面对情侣。然而分明不是。在那浪漫本身即为“壮举”的时代,朱自清够得上没有些微浪漫故事的屈指可数的新文学前驱者之一。在这首诗的语言表层,友人那“要建红色的天国在地上”的高远理想,那“披荆斩棘的快刀”品格,那“春雷一震”的磅礴气势,那跃马驰骋的勃勃英姿,那飞沙走石的烈烈雄风,分明显示出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形象。 那么,诗之所赠的A.S.究竟是谁?据张毕来揣测,虽然“不知是谁但分明是一位共产党员。……此诗发表之前数月(1923年12月),邓中夏同志曾有两首五律,均以‘莽莽洞庭湖,五日两飞渡’开始,诗的主旨,正是要‘建红色的天国在地上’。或即中夏同志欤?”欲“建红色的天国在地上,”是否必定是共产党员,这本身就不是没有疑问;即使是共产党员,又是否邓中夏,这也是一个有待考究的问题。但更为重要的问题在于,朱自清这篇赠友之作,除了语言表层意义之外,是否还有更深的意蕴? 我以为从朱自清的精神结构与思想脉络来看,说他在写作这首诗的1924年对“建红色的天国在地上”有浓郁的兴趣恐怕有点勉强。与其说他对友人的理想本身特别关注,毋宁说他更为看重友人始终葆有壮丽的憧憬、昂扬的斗志,凌厉的气势。在赞誉友人的同时,他莫不是也在追想自己曾经意气风发的五四时代?然而,家庭的重负使他不得不大学一毕业就离开北京,辗转于江浙教书谋生。虽然他的认真性格,刻苦精神与扎实的功底使他成为一位受欢迎的教师,有成绩的创作者,但他还是感受到青春热情消退的“颓废底滋味与现代的懊恼”。他追求生活的各个过程的独立意义与价值的“刹那主义”,既是对后来行动提出的 季镇淮:《朱自清先生年谱》,《朱自清文集》(一),开明书店1953年版。规范,也是对失去高远理想的怅惘的自我安慰。然而当他将自己与“血的热加倍地熏灼着”的友人对照时,立刻“仿佛被焙炙着一般”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灰泥里辗转。”在这里,A.S.既是催他奋进的鼙鼓,又是令他汗颜的镜子,既是朋友的现在,又是他自己的过去。而那如火如荼的过去,又怎能忘怀?一旦被友人召回,立刻掀起了心灵的大澜。 诗人朱自清本是沉静、淡泊之人,但心灵的大波使他选择了热烈的意象——火把、通红通红的辣椒与动态的意象——飞渡、狮子吼、飞砂走石的狂风。借助这些意象与峻急的语调,把诗人心中难以泯灭的高远理想透露出来。 (秦弓) (责任编辑:admin) |